很小的时候,我就知道娘抠门儿是远近闻名的。
就拿我三年级时的一条裤子举例吧,那条军绿色裤子来自太康农场我大姨家,曾被我两个表姐穿过。来到我家时,膝盖处已经磨得几乎透明,随时都会破个洞露出膝盖来。最令我无法接受的是,它是女款,裤门开在一侧而不是前面,这意味着每次上厕所,我这个小爷们儿都要像女生一样蹲下来。尴尬、憋屈成了我穿上那条裤子后的唯一感受。
我在兄妹四个中是老大,家里唯一的男孩,没有挑三拣四的条件,所以,只好穿着那条裤子硬着头皮去上学。
这个秘密只守了一节课,就被我后排的李留妮发现了。别看这个李留妮名字很娘,其实他是个男生,只不过很娇气。他父母生不出闺女,所以给他取这个名字,为此我们已整整笑话他三年。他有一个在乡里做饭的父亲,他上面几个哥哥初中没毕业就被安排到乡里吃了商品粮。我们班里同学都羡慕他,但谁也不敢惹他。他会因为一点小事,把他爸爸刚买的钢笔掰断,还会把老师发的新课本撕烂。这个难惹的家伙发现了我的秘密后,借机开始了无休止的“炒作”,从此同学们的笑点便从他的名字转移到了我的裤子上。
当天,和我同上厕所的他一眼就注意到了我的奇怪举动。于是,异常兴奋的他马上亮大嗓门道:“哟,女孩子尿尿才会蹲着,你这是弄啥呀!”
几个同班同学开始没注意到,经他一提醒,都扭头看个究竟,窃笑声四起。我平日里能言善辩,可当时一句话也说不出。面对大家的调侃,我只好低着头,红着脸儿,挤出了厕所,逃回了教室。当天,我后三节课就什么也没听进去,只觉得自己像穿着一身儿绿蒺藜。放学路上,我成功地让裤子膝盖睁开了两个鸡蛋大的眼睛。
谁知我娘下地回来,看到我的裤子,啥也没问,飞针走线,一会儿工夫,整出两块绿补丁,就让两只大眼睛闭上了。两块补丁跟裤子颜色相近,针脚齐整,几乎看不出来。但是,同学们的嘴是什么样的补丁也补不上的,他们把两片嘴唇儿上下一碰,就飞出了一串儿的讥笑。
在随后的一个月中,我天天心乱如麻,想着法儿让这条裤子换着地儿地睁眼睛,从裤裆儿到屁股,从膝盖到裤腿儿,可老娘总是一声不吭地打上补丁。
我强压的怒火,终于有一天爆发了。
那一天,天下着雨,爹娘回来得都很早。爹在路上遇到了常常以我为荣的数学老师。我听爹对娘说:“我今儿碰到儿子的老师了。老师说,孩子最近上课老走神儿。”
老娘叫我过来,问我因为啥,并埋怨了我好一阵子。那一天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劲儿,我三下两下把那条绿裤子从身上撕了下来,暴跳着隔着房梁扔了过去,恨恨地吼了一句:“哪来的破女人裤子,叫我穿!”
爹娘都愣愣地望着我。后来我想起来都后怕,老爹是出名儿的火暴性子,如果当时他走过来,确定要往死里打我。可是,那天爹娘都没说什么。晚上,老娘的灯亮了半夜,朦胧中我看见她望着那条裤子发愣。
第二天早上,老娘又让我穿了那条绿裤子去上学,我没吭声,默默地背了书包走了。于是,我在学校又一次被同学们围观,这次没有讥笑声,而是一片啧啧称奇,还不时有人伸手摸我的屁股。
我跑到厕所褪下裤子一看,裤口被改在前面了,屁股那里还多出来两只活泼可爱的卡通狗,紫色的脑门儿,长长的耳朵,红红的舌头。随后的几天里,我这条裤子总在变化着,今天膝盖部位多了两朵翠色的荷花,明天裤腿上多了两朵对称的祥云。
这次我不仅是在教室里被围观,连走在放学的路上,都会有老师好奇地看上几眼,还有一个女老师跳下自行车,问我裤子从哪儿买的。
我突然意识到,这条前卫的裤子,让我莫名地走上了学校时尚的前沿。
有一天下课,李留妮红着脸儿趴到我耳旁小声说,能不能让老娘在他裤子上也绣两只狗儿,如果嫌麻烦,换两朵花儿也可以。我摇了摇头,说:“不行,裤子只有破了才能补补丁。”李留妮愣了一下,忽然从口袋里摸出削铅笔的小刀,硬生生在裤子膝盖处挖了两个洞。
第二天,李留妮的裤子膝盖上多出了两朵黄色的玫瑰。老娘显然也误会了李留妮的名字,以为女孩子都喜欢花。不过李留妮显然不介意这些,从那之后,几乎每天都穿那条裤子满学校转悠,回来告诉我学校有多少人夸他裤子好看。
在裤子上绣花儿或动物,成为那个年代我们学校的时尚。不过,他们裤子上的花儿或动物,无论从颜色、逼真度到位置的选择上,都无法和老娘做的相提并论。我好多同学的家长还不止一次到家里跟老娘学这绝活儿。
那条绿裤子一直陪伴我到小学毕业,后来改为了短裤,再后来转给了二妹、三妹,也着实让她们洋气了许久。(王君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