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处弦歌——豫东历史文化点线面之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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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 孔子应该算是中国历史上被认可时间最长、认可度最高的一位圣人，他有思想有抱负，更有支撑这些思想与抱负的毅力和体力。可惜的是六艺皆通却五行相克，几十年的颠沛流离，处处碰壁，使这位圣人蹒跚的背影更像后世的苦行僧。但苦行僧是在替别人布道，属职务行为，其苦在行不在心，而孔子是要推销自己的思想，并寻求一片可繁生出红绿来的实验田，这种境况下的苦恐怕只能是不为外人体会的内心的苦了。

　　孔子一生的窝火事大致有五：一是周王室统治力日渐式微，无暇顾及孔子和他的想法；二是家乡鲁国国君对他时冷时热，让圣人来去无措；三是周游到的列国王公贵族，各怀心事，各打小算盘，使他一路板凳没坐过热的；四是一路同行的弟子们或不理解或生抱怨或意志消沉，阡陌上的队伍走成了蒋兆和的《流民图》，毫无阵容感；五是一贯倡行“仁者爱人”，具有鲜明“民本”意识的孔子，却在陈国遭遇了为“野民”所困的陈蔡绝粮，经历了一番生死考验和思想动摇。

　　孔子及其一行的“陈蔡绝粮”，或称“厄于陈”，是孔子周游列国时发生的一个重要事件。危及他的生命，影响了团队的凝聚力，也展示了他的人格节操和更多内心世界真实的东西，可以说是孔子周游列国的剧情高潮。《论语》、《史记》、《吕氏春秋》、《孔子家语》等都对这一事件有或简或详的记述，证明了这一剧情确曾上演的真实性。

　　陈国故都淮阳县，在南城门外有一处三面环水的半岛地形，上面建有一处经考证至迟唐代就有的弦歌台，也称作“厄台”，就是纪念孔子陈蔡绝粮七日，仍弦歌不止这一历史事件的。清乾隆时淮阳地方士绅办起了弦歌书院，书声延续二百余年。这里四围湖光荷影，芦苇摇曳，院内古柏参天，碑石林立，殿中塑像巍巍，香烟缭绕，确是个读书吟诵的绝佳之地。主殿门两侧石柱上镌刻的那副名联：堂上弦歌七日不能容大道，庭前俎豆千年犹自仰高山。更是让每一位慕名造访者和书院学子们发思古之幽情，兴放怀之远志。时至今天，我们走进弦歌台，总是会不由自主地隔水遥望依稀尚存的陈国古城墙，四顾水陆相连的特殊地势，努力寻找孔子席地抚琴咏歌的身影——因为我们都相信这里就是当年事件的发生地。不舍昼夜地过去的是时间，千古不绝地回荡的是弦歌，消逝的与传承的共同构成历史。

　　但历史的展示面目丰富多彩，它常常以错位启发你聚焦，以凌乱提醒你规整，以单一诱导你复合……不经意间的真实让人惊心动魄。

　　让我们重新聆听2000多年前孔子的弦歌。

　　芦苇深处的弦歌。孔子困于陈蔡之间，因何而困？为谁所困？几本权威典籍言之不详，或说法不一，史上学者也各抒己见。但对于绝粮、弦歌这两点是有共识的。宋人曾巩在《陈州厄台碑》文中，把孔子的这次“走麦城”与“尧有洪水之灾，舜有井廪之苦，禹有殛鲧之祸，汤有大旱之危，文王有羑里之困，周公有管、蔡之谤”相提并论，认为是圣人齐日月之明，不能违日月之道的正常事，因而还要煞有介事地筑台建祠加以纪念。弦歌台就是这样形成的，但这里却不是孔子陈蔡绝粮的真实事件发生地，只能是个纪念地。绝粮弦歌的遗址早已为专家考据清楚，在今天的商水县固墙镇一带。为什么要在百里以外的淮阳县建永久纪念地？一则是因为孔子在陈国时间长故事多，不如再增加一处，形成规模效应；二则这里水天相连，芦苇丛生，有利于塑造孔子手挥五弦、目送飞鸿的圣人形象；三则这里地理位置也算陈蔡之间，与史相符。于是，形式的纪念渐渐演变成真实的历史，以致我们今天提到孔子周游列国，就自然想到曾在淮阳弦歌台的芦苇深处被困七天。

　　心灵深处的弦歌。七天没有吃饭，还坚持每天抚琴高歌，这不仅是体力的高消耗，更是精神的大释放。此前的孔子是积极进取的，欲行大道于天下，百折不回，知其不可为而勉力为之。但经历了这次七日绝粮，尤其是他所倡导的“仁爱”对象民众对他的不容忍和围困，一定使他的思想观念受到很大的触碰，虽然这几天里他仍然深刻而睿智地教育了子路、子贡等一干险些经不住考验的得意弟子，虽然他的琴声始终舒缓而平和，但他的心灵深处一定在经历着巨大的激荡起伏。是沿着既定轨道奋力前行？还是回归故园回归自我？我们不得而知。只是这件事后不久，孔子就结束了他周游传道的生涯，倦鸟知返，先回到了卫国过安稳日子，又回到了鲁国安度晚年。孔子后来曾感慨：“夫陈蔡之间，丘之幸也。”（《孔子家语》）何以竟言此，必为变后悟后由衷之出矣。

　　历史深处的弦歌。孔子周游列国，实际上主要是活动在卫国和陈国，其中居卫十年，居陈四年。而陈国是道家文化的发源地。孔子在陈，先后问礼于老子，整理了具有鲜明道家色彩的《衡门》等诗歌，接触了长沮、桀溺、荷蓧丈人等有着大隐情怀的道家文化早期代表人物，其儒家价值观念与道家思想文化不断融合碰撞、启发借鉴，儒道同源共生的大背景渐趋形成。而经历了陈蔡绝粮的困厄，63岁的孔子是否会更多地想到问礼时老子讲出的人生至道？是否会想到刚柔、进退之辩？这都让我们相信，孔子七天弦歌中，反复咏唱的必定有那句：风乎舞雩，咏而归。(王少青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