对父亲的思念,有时像失去了一位可以引路前行的长者,有时像失去了一位可以无话不谈的挚交和故友,更多的时候像是失去了一棵可以随时遮风挡雨的大树;虽然二十二年前父亲的躯体就已融入东城那片地下的黄土,我们父子也已阴阳两隔,但,脑际时常掠过家父仍健在的念想,那种念想熟稔、固执,而又根植于心,温暖中带有剪不断的不舍,是对他深深的眷恋和怀念。
漫漫岁月,韶华易逝;我已年过半百,父亲昨天的故事有些虽已成为记忆的片段,但儿时我们父子间依稀朦胧的往事,仍时常隔着岁月的红尘,慢慢洇润着我的回忆……。
父亲做过公社通讯报道组组长,后来担任乡教研室的主任,在父亲的人生“字典”里,“家”字很少,而“工作”却很多,不论是单位的新年规划还是年终总结,甚至是乡长、书记的发言报告都出自父亲的笔下,橘黄色的灯光下,父亲苦思冥想,一根接一根吸烟熬夜写稿的身影,成为往事岁月里定格在我心中的一道靓丽风景。
在我的记忆里,父亲平素几乎没有闲暇的时候,即便是每逢寒假,也是父亲忙碌的日子,他要对全乡各学校的假期安全防范进行巡视,他也总是让单位的别人回家休息团聚,独留自己在单位值班守夜。
在我九岁那年冬季的一个傍晚,我第一次离开母亲,离开那个充满童趣和牵绊,而又自由温暖的家,跟随父亲到距家八里之外的教研室看校。
那是个凄冷的日子,空气也仿佛被寒气充盈凝聚,天空中飘着晶莹剔透的雪花,像棉絮朵朵,像梨花飘落,像洁白的精灵在空中纷纷扬扬,我们爷俩踏着皑皑的白雪前行,放眼望去,天和地白茫茫旳连成了一片,好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。
从南向北在风雪中行进,是逆风而行,冷风刺骨;冬雪凌乱肆虐,朔风卷着雪花“钻进”了脖子,瞬间,倏的一下,融化的雪水像冰冷的“蚯蚓”沿着我的皮肤爬向我内衣的深处,我不禁打了个寒颤,父亲看在眼里,疼在心里,立即取下自己脖子上的围脖,带着父亲余温的围脖围在我的脖子上…
儿子永远是父亲心中的一轮朝阳,在父亲心中的地位无可替代;到单位后,天色已经暗淡,父亲让我跺了跺脚,以便震掉鞋上的雪,解下我脖子上的围脖,抖掉附着在上面的雪花,接着用毛巾拍打下我棉帽及身上的积雪,再依次清除掉他自己身上的积雪,然后,他划燃一根火柴,点亮桌上的红蜡烛,瞬间,随着烛光的摇曳,柔弱的光亮洒满了整个房间,烛光下,我站在办公桌前,拜读父亲桌上的《鲁迅文集》,许多不认识的生僻字使我阅读颇感吃力,因此,读得磕磕绊绊,也一知半解;父亲的引领和示范是儿子无言的老师,父亲看我爱不释手,就说“来,我教你使用偏旁部首、笔画和拼音查字典",烛光里,父亲满脸慈祥,他拿起桌上的新华字典,在一旁悉心教我查字典认字,帮我朗读、指点和解疑释惑,我听得似懂非懂,朦朦胧胧;父亲言化于心、循循善诱的文学启蒙教育,使文学细胞在我少时的心中开始发散、传播、萌芽,并为日后积淀、蕴育于心底里的文学写作之梦吹响了前奏。
尘世间的真情有千万,父子亲情最珍贵;睡觉前,父亲首先给我暖好了被窝,才让我躺了进去,当父亲触摸到我冰冷的双脚后,便轻轻地把我的双足放在他的肚子上,父亲的肚子柔软而温暖,一如冬季驱寒升温的暖炉,过了一会,大概是父亲感觉我的双脚仍然哇凉,复温太慢,就又把我的双脚夹在他的腋下取暖,父亲的体温渐渐从我的双足传遍了全身,那夜梦中,自己正置身于家中温暖的炉旁,父亲在火炉上烘烤好我的内衣,轻轻唤我起床…“建立,起床了”,睡眼朦胧中,窥见天色已亮,家父正站在床前,从他胸前的棉衣下掏出给我暖好的内衣让我穿衣起床,下一道“程序”是我们爷俩在“下定决心不怕凉,排除万难穿衣裳”的号子声中,完成我穿衣的整套“工序”…,寒冷在岁月中变季,一切都在那一刻变得轻灵、温暖和安详,父爱的细腻和伟大留在了我的心底,暖足暖心的父爱捂暖了我儿时的整个冬季。
沧海桑田,岁月变迁,不变的是父爱的平实、温暖和珍贵,徜徉在岁月的深处,父爱弥漫着温馨,绵绵悠长,温暖至今。(马建立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