突然间做了一个梦,梦到姥爷,他在家里新建了三间宽敞明亮的大平房,用最先进的养殖设备布置成一个小型的牲口饲养场,只是还没有来得及购买小毛驴,里面空空如也。看我一脸惊叹,姥爷满脸的皱纹笑成一朵盛开的菊花:“小雅,看,这里面可以养多少头牲口啊!”
于是,便想念起姥爷来,越来越想……
从我记事起,似乎每个暑假都是在姥爷家度过的,每天清晨,在小毛驴“咴儿、咴儿、咴儿——阿嚏——”的打滚儿声中,姥爷和姥姥便开始了一天的辛苦和忙碌,不知疲倦。
再大一些,七八岁时,姥爷就开始喊我下地了。先是帮姥爷看瓜。姥爷在瓜地里搭了一个简易的小棚子,里面只有一张小床的空,三面用塑料布和玉米秆围得严严实实。我会趴在那张小床上认认真真地看书。其实他并不知道我的小心眼儿,虽说我酷爱读书,并因此很踏实地待在小棚子里,但是,听,“梆梆梆”,清脆的响声,我正学着姥爷的样子,把手指弯起来,用中指轻轻地弹着西瓜皮,这西瓜好像随时都能被我的手指敲裂一样。我学姥爷的样子,用小刀把皮儿削掉,把西瓜削成一个鲜红润泽甜蜜多汁的大红球,狼吞虎咽起来。姥爷种的瓜极好吃,他是一个种瓜的好手!
后来,姥爷把瓜地毁了,全部打成一条条整齐划一的畦子,种起韭菜来。等韭菜长成了,姥爷姥姥就会把它们细心地铲下来,一捆捆扎好,晚上头朝下浸泡在盛有少许水的大盆里。第二天天不亮姥爷就起床了,把韭菜装上车,赶着他的小毛驴赶集去了。
姥爷种田很挑剔,特别是种菜,对他来说,那一畦畦的韭菜并不是一种普通的菜,而是他的心肝他的宝贝,他像是照顾婴儿一样照顾他的韭菜!什么时候该浇水了,什么时候该施肥了,什么时候该打药了……姥爷门儿清。即使无事可做,他也会蹲在地畦边,一边抽烟,一边默默地凝视着他的每一棵韭菜,总也看不够。
那时,在我的心目中,姥爷永远都是勤劳能干的年轻的姥爷。可是岁月无情,姥爷也是一个人,他在慢慢老去!
2003年春天,我的脸得了激素性皮炎,多方求医无效,我黯然神伤!姥爷知道后,说商水一个小村里有一个会“割癣”的老人,他愿带我试一试。我便去了姥爷家。
许久没见,姥爷老了很多,脸上的皱纹越来越多了,背也越来越弯了,步履蹒跚。前两年姥爷脸颊患了皮肤癌,后来经过冷冻治疗,虽然已经痊愈,但还是在左眼下鼻翼边留下一小片白色伤痕,而且,从那以后,他的左眼角便会时常不自觉地跳动,每一次跳动都会牵起左半边的脸部肌肉一起跳动,那片白色伤痕也会随着一动一动的,让人的心也跟着一紧一紧的!
“离这儿有三十多里地呢,最少也得走上一个多小时,可得抓紧时间去……”姥爷推出架子车,牵出小毛驴,一边慢腾腾地套车,一边对我小声嘟囔。
“小雅,坐好了!”姥爷踮起脚尖,一挪屁股,就熟练地坐在架子车上。“驾!喔!喔喔!”他猛地一扬鞭子,大手潇洒快速地一挥,在空中画下一道优美的弧线,“啪”,空气中顿时出现了一个响亮的声音,“嘚嘚嘚”,小毛驴迈开步子,出发了。
我实在诧异于姥爷的这个举动,我没有想到已然老态龙钟的他竟能做出这样一个潇洒帅气的动作来,毕竟已是71岁的老人了啊。不仅如此,姥爷的面孔也随之变得鲜活起来,他的眼睛亮晶晶的,泛着光彩,连左脸肌肉跳动的次数也似乎少了许多!是因为在帮着心爱的外孙女看病的原因吗,还是因为又赶上了毛驴车,重新找到了年轻时的感觉?我不知道。
一个春天过去了,姥爷就这样赶着他的毛驴车带着我来来回回走了十多次!
一年后,我的皮肤病彻底好了,不是割癣割好的,而是另外投了名医。但是,我还是很感激姥爷,是他,给了我无尽的关爱和希望!
姥爷的身体越来越不好,后来,行动已经很困难了,不再出门,就只是在堂屋门口,一声不吭,一坐就是半天,连大小便也是在凳子上解决。妈老说姥爷太懒,可我不相信,那应该是一个垂暮老人不得已的悲哀吧!
至于那头小毛驴,因为姥爷的生活不能自理,姥姥又无力饲养,所以经舅舅们商量后决定,把它卖了。姥爷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,只是在毛驴被牵走的那一刻,姥爷的眼睛里一直有泪光在闪动,毛驴的大眼睛也是湿漉漉的,一步三回头。
腊月二十八那天,父亲突然打来电话:“小雅,你姥爷快不行了……”我颤颤巍巍地骑着车子来到姥爷家,一进院,就看到了院里赫然站立着的巨大的棺材,庭院里到处弥漫着悲伤肃穆凝重的气氛,一如那天阴沉沉的天气!屋里的灯光朦朦胧胧的,方桌上开着一台电暖扇,姥爷躺在床上纹丝不动,他的脸颊深深地凹陷着,颧骨很高,浑浊发黄的眼睛一直盯着房顶,干燥的嘴唇微微张开着,急促地喘着气……就在那一天,姥爷走了,连新年都没有盼到,享年80岁。
文章写到这里,我早已潸然泪下,泣不成声了……
听到我这个奇怪的梦后,母亲说:“这是你姥爷给你托梦呢。可能他在那边干的就是这个活吧……”我一向是不信鬼神的,但这次,我却愿意相信一次。姥爷一辈子就爱种田,喂牲口,让他在另一个世界做他喜欢做的事,挺好!
(李雅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