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秋的黄昏很短,刚吃过晚饭,夜幕便如同一把巨大的黑伞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,转眼间就把大地上的一切覆盖了。那原本沉默寂静的边寨更加苍茫与荒凉。
雪儿还是那样焦虑不安。自打他吃过晚饭蹲到这圈里来,雪儿就一直蹄嘴不闲,拱拱这扒扒那,放着铺好的产床不卧,偏偏自己另设一个。透过那层薄薄的肚皮他似乎看到了那群小生命的存在。
他叫王憨,两年前他和他的一群战友被一辆辆军车从河南老家拉到这里,就一直死守着这片疆域。为使边防战士生活得到改善,让大家经常有肉吃,他被分到了养猪班。养猪班的活又脏又累,每天都得喂食扫圈,空闲的时候还得跟随班长去打猪草,拉酒糟。猪很喜欢吃酒糟,正好附近有一家酒厂。酒糟拉回来要先发酵,喂的时候得热水烫。脏累对王憨来说并不算啥,他虽然入伍的时候刚满十八岁,但经过两年的军营生活的磨练,他不仅长高了个头儿,身子也胖了不少,胳膊上的肉疙瘩一团一团的。抓猪的时候一百多斤的猪他能隔着墙一下子从圈里扔出来。王憨最怕的就是给母猪当接生婆,因为那得熬夜。
两年来经他喂大的猪少说也有几十头,这雪儿就是他一手喂大的。因为它身架好毛色白,他就给它取了个雅号雪儿。小猪刚生下来的时候抵抗力较弱,容易生病或被母猪压死,同时母猪也需要特殊照顾,所以每当有母猪产崽的时候他都要昼夜不停地守候在这里,就像母亲守护孩子,丈夫守护妻子。
雪儿仍没有卧下去的意思,这让王憨有些焦急。已经连续三个晚上了,他一直这样精心地守候着,企盼着,企盼那群小生命能早些到来。
这时他感觉有些困,眼皮想打架。为振作精神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,然后走到雪儿臀后,掂起雪儿那大葱似的尾巴,朝那羞耻之处瞅了一眼,因为根据以往的经验,每当母猪下崽之前一定会有分泌物流出来。
唉,看来今晚又白等了,难道是班长记错了时间?不会的,这猪是头窝,或许本来就慢。人不也这样吗,听说有的女人第一次生孩子要在医院待好几天呢,他这样想着眼皮却仍在不住地打架。
他晃晃悠悠回到原来的位置,没等坐稳,寒冷和困倦便向他袭来。但这次他没有再去掀猪尾巴,而是打开了收音机,这是班长特意为大伙值夜买的,说困了就打开听一下。他想听听家乡戏,可拧了半天除了中央台在插播广告外,其他台都呜呜啦啦地听不清楚,他知道信号不好,可能离家乡太远了,他这样想,打算把收音机关掉,无奈困倦还是把他征服了。
他做了一个梦,在梦里见到了爸爸妈妈还有她,她说她爱他,并答应等他复员后和他一起办个猪场……后来不知怎么又参加了连里召开的颁奖会,他胸前戴了个大红花……正当他高兴的时候,忽听一阵吱儿吱儿的猪叫声,他急忙睁开了眼,见雪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躺下,尾巴下边的两只小猪崽正在一团黏液里挣扎,其中一个已经站起来,哼哼唧唧地寻奶吃。
他顾不及挽袖子,急忙走过去伸手接下那即将落地的一个,趁母猪歇劲儿的工夫,他小心翼翼地将先生下来的三只小猪送到母猪怀里,又一个个帮着喂上奶。
他把这一切收拾停当,却不见母猪下阵儿的动静。怎么,那么大的肚袋就下三只?真是笨蛋,白吃了那么多饲料!该不是难产吧?他一边骂着,顺手掂起一个小凳子在雪儿屁股后边坐下来。说起来也怪,只要得闲,困倦马上就来,他真想好好睡一觉。这回他没再听收音机,而是燃上一支烟慢慢抽起来。
母猪又一阵吭吭哧哧生下六只猪崽,他把所有的猪崽一一喂上奶,将那最后下来的一团烂肉甩到棚上晾着,又弄了些干土,将母猪屁股后边的血迹垫好,铺上稻草,然后回到饲养棚,扎开火,给母猪熬出一桶小米汤掂到圈外晾着。
这是一窝用改良型长白猪交配的种,因此生下来的猪崽也是一色的白,远远看去就像一窝可爱的小白兔。每当这时候王憨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自豪和满足,将来要是能有这样一群白胖儿子该多好!他望着那群乱窜的猪崽痴痴地想。
“快了,连里说等这窝小猪满了月就让你回去探家”,这是班长前天晚上告诉他的。这时他忽然感觉身上有一股凉意,脊梁沟也一紧一紧的,两腿酸软无力。他明白了,刚才给猪熬食的时候出了汗,看样子要感冒呢,他想站起来拿大衣披上,但还未站起,就在那刚刚垫好的地方,头一晕,眼一黑躺了下去——他的确病了。
一只调皮的小猪崽大概认错了母亲,顺着他的脚后跟走过来哼哼唧唧地寻奶吃。
夜,是那样静谧,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升起来了,高高地在边陲挂着,温和的光照在战士疲惫的脸上,就像慈祥的母亲在轻轻抚摸娇儿的面颊。月老啊,你轻些,再轻些,别把憨儿弄醒了。(刘继兴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