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中国五千年的奴隶制和封建制发展历史中,宗族势力都是一股不可低估的力量,尤其是在魏晋南北朝时期,门阀政治制度盛极一时,豪门望族如群壑连绵,主导国运,引领时尚,风光无限。阳夏谢氏家族就是其中极有代表性的一支。
谢氏家族的影响始于三国时的谢缵,如同大江大河的源头未必浩瀚,谢缵只是任了魏国的典农中郎将,在史书中挂了个名。后因永嘉之乱,谢氏家族由中原的阳夏(今河南省太康县)随西晋皇室南迁,选定浙江东山(今属绍兴市)作为落脚点。谢氏家族鼎盛的代表人物谢安,便出生在这处曹娥江和剡溪江交汇的山水灵秀之地。谢氏家族异乎寻常的蓬勃之势由此尽现江左。
因为淡定善辩得名满天下,因为智扼权臣桓温化解了王室内忧,因为亦谋亦决亦天亦运的淝水之战挽救东晋王朝于风雨飘摇,谢安红极一时,能给予的赞誉、能赏赐的珍宝、能加封的官爵、能任用的宗亲,皇帝都毫不吝啬地一股脑给了。
建康乌衣巷里,拥塞了天下无尽的仰慕与嫉恨。
谢氏星空另一颗璀璨夺目的巨星,就应该是开宗立派的谢灵运了。以百余篇寄兴山林陶然忘机的诗作被尊奉为中国山水诗派的鼻祖,数百年后仍滋炙了李白、王维、孟浩然等一干弟子;提出融汇儒、道、佛的系统理论,超越那个时代;精通梵文,长于佛经翻译,以至很多佛教经义自他离世即成千古之谜。
江左山川,荫袭了无尽的风情和灵秀。
二百多年间,谢氏一脉“将相公侯,文人学士,奕世蝉联,难更仆数。”(苏东坡语)6人先后出任宰相,40余人相继进入王朝统治的权力中心,30多人在文学史上占有醒目席位。
大剧恢弘。谢氏族人借时代风力、凭过人才华,实现了中国宗族的历史辉煌。
然而,辉煌之中孕育了无数的拐点基因,辉煌尽处显现了耐人寻味的悲凉。
位极人臣的谢安很快遭遇了政敌的攻讦,为避祸远离京师,后身患重病,经多次上疏乞求,得以回到建康家中,算是没有客死他乡。生前是王朝的中流砥柱,死后的墓碑上却了无一字。平生功业,未便评说,不知当年东山报捷的马蹄声,能否敲击出千百年后的回响。
被毛泽东评价为“此人一辈子矛盾着”的谢灵运,想做大官而不能,“进德智所拙”也,做林下封君,又不甘心。犯了点小事,却要兴兵拒捕,被从宽处理流放广州,又密谋使人劫救自己,最终被“叛逆”一刀杀了。祖籍河南,生在浙江,死于广州,葬在江西,灵运的灵魂,终是漂泊的,在田原山林间,在历史时空里。
谢氏族人,或如夏花怒放,或如秋叶凋零,其间的生死沉浮,有多少是命中注定,有多少是时运难违,又有多少是“人作孽不可活”。
谢氏宗族通过世袭、“内举不避亲”和联姻等方式,势力得以迅速发展,在代代效力于朝廷的同时,又屡屡获罪于朝廷,以同罪或株连,或杀的血满江岸,或困死牢狱弃尸荒郊,或远谪荒蛮沦为野人。乌衣巷谢氏家族,在东晋、宋、齐、梁诸朝,先后有30多人被皇帝下了重手。这之间的种种刑罚,哪些是罪有应得?哪些是对宗族坐大的忌惮与打压?今天实在是难以考证,但有一点可以相信:宗族维护自身利益的力量怎么也大不过王朝皇权巩固的力量。
我们今天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,门阀政治就是另一种形式的结党,如同今天一个地方、一个单位内搞什么老乡圈、同学圈,看似感情的联谊,实质都是利益的交换。结党的目的很单一,就是营私,阵势越浩大,目的显露越透彻,越发不会见容于有头脑的主政者。无功而受禄的世袭显然是不合理的,无责而获罪的株连更是霸道,但两者结合在一起就有了一定的合理性,至少是寻求到了一种平衡。谢氏多豪俊,可惜却过多地看重了权力和名望,过多地享受了一门九卿、权倾朝野的成就感,可能是因为离开中原故土时间久了,忘记了谢姓的同乡先哲老子讲过的那番道理:“持而盈之,不知其已;揣而锐之,不可长保。金玉满堂,莫之能守;富贵而骄,自遗其咎。功遂身退,天之道也。”
谢安“出则渔弋山水,入则言咏属文”的名士风范,谢灵运“清晖能娱人,游子憺忘归”的林泉情怀,终是有点姿态感的嫌疑了。
随着南北朝格局的终结,谢氏家族在风云际会的大舞台上黯然退场。群燕掠过,又有谁会去辨识哪只曾筑巢于谢家堂檐。
悲凉,不应是辉煌尽处的风景,但却是对辉煌的另一种注释。(王少青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