陵,《辞海》解释为帝王的坟墓。《水经注·渭水》中称:“秦名天子冢曰山,汉曰陵,故通曰山陵矣。”可见陵的原意就是对于坟墓的最高规格的专用称谓。
按照这一解释,位于淮阳县城北古蔡河之阳的太昊陵,无论是就其主人的生活年代论,还是功绩地位论,都是当之无愧的“天下第一陵”。
因为要祭祀,要彰显墓主人的功德,要教化社会,所以要有仪式和场所,慢慢地坟墓前的享配越来越多,规模越来越大,就建成了庙。古时的宗庙都有陵和庙两部分,前面是庙,后面是陵,合称“陵庙”,或简称“陵”或“庙”。今天的太昊陵就是一处占地八百多亩的宏大建筑群,殿宇巍巍,柏木森森,人潮涌动,香火旺盛。无论是从建筑格局气象论,还是从文化民俗影响论,也都是当之无愧的“天下第一陵”。
如同罗马不是一天修建成的,太昊陵也不是一天修建成的。
今天很多研究者都沿袭了太昊陵“春秋时有陵,汉以前有祠”这一说法,是有道理的。
周王朝兴礼制,提倡礼治天下,虽然到了春秋时已渐显礼崩乐坏之势,但陈国处于中原文化与楚文化的交汇之地,将天神之祭与人神之祭相融合,为伏羲氏建起陵墓以享牺牲,却也合俗合情。秦时始兴在陵墓前建寝庙,汉代沿袭了这一模式并发扬光大。尤其是“独尊儒术”之后,礼制复兴。西汉元帝、成帝时,国家出钱修建的各类祠庙就达八百多所。开一代史风与文风的司马迁,按照于史有据、于物有证的逻辑让《史记》开篇于黄帝,但他又实在割舍不下“三皇之首”的伏羲氏,借助于《太史公自序》讲出:“余闻之先人曰:伏羲至纯厚,作《易》八卦。”这说明汉代时伏羲氏的传说影响很大,人们透过这些传说,把追寻文明源头的目光聚焦于伏羲氏。大汉王朝八百多个音符的祠庙交响曲,伏羲祠必定是其中的华彩乐章。
其后千余年,太昊陵沧桑几何已没有明确记载,但从零零星星诸如唐太宗颁诏“禁民刍牧”、周世宗“禁民樵采耕犁”等史料中,还可琢磨出太昊陵如何的衰容新妆、花事更迭。
宋朝初立,马上得天下的太祖赵匡胤面对山河与民风一片凋敝不堪的社会状况,采取了一系列文治天下的举措,其中重要一项就是修葺一些广有影响却因“兵兴以来,日不暇给,有司废职”而几近颓废的陵庙。太昊陵首当其冲在赵匡胤亲自撰写的《修陵奉祀诏》中被提了出来。其后的宋真宗赵恒更是四次下诏重修或扩建太昊陵,这位皇二代的文化水平已非其父辈可比,也更清楚文治天下的关键点是什么。
明太祖朱元璋可算是中国历史上出身最为朴素的一位皇帝,或是为了掩饰这种朴素带给他的难堪,或是为了接续元统治期间几近割断的中原文化,或是为了重振伦理纲常,朱元璋即位不久,就连颁数道诏书,重建太昊陵庙,规范祭祀形式,扩大祭祀影响,直接推动了太昊陵走向历史上的规模极致。
到这里可以看出,之前太昊陵历次整修的倡导发起者都是天下一人的皇帝,修与祭都是形成全国影响的,都是有强烈的价值追求和社会意义在里面的。修陵是手段,倡行教化引领风尚才是目的。修陵之旨原在修风,唯其礼义通行世风敦朴天下归心方能江山永固。皇帝的如意算盘确是很精明的。
但自此以后,修陵的路数却转了弯。明清两代,太昊陵也历经数十次维修,不知何故,皇帝不再出面了,组织修缮工作的都是主政陈州的官吏或地方名流。这些官吏或名流要么是学而优则仕者,要么是学而优则名者,他们对于修陵不仅积极主动(往往是看到有瓦檐脱落、彩绘暗淡,或有鸦雀栖迟、狐狸出没,即长叹愧对人祖,马上提议修陵),而且极富奉献精神(为官者首先捐出薪俸,名流们纷纷亮出家底),何以这般有姿态?明人立碑志事,一语道破初衷:非为求佑圣贤,但得心安神宁。
修陵背后,是这群读书人的修心。在遵循儒家经义,追求精神充实人格完善而未必能时时如愿的情况下,以为古代圣人修陵来获得心灵的另一种满足和慰藉,虽然有点苦涩有点生硬,却是真实的。
无论是皇帝诏令还是官吏倡议,无论最初的动机目的是什么,修陵都不免有点形象工程的意思在里面,显示尊圣贤重教化,显示国运昌天下治,但绝没有商业目的门票意识,没有游购娱吃住行的通盘考虑,对圣贤神灵的敬畏决定了修陵者们的态度始终是虔诚认真的。这也让今天致力于历史文化资源产业化开发的各路英雄们纷纷气短,因为要把“陵”修在人们的心中,就要有钱有势、有勇有谋、有学有识、有敬有畏,这八“有”缺一不可,而我们往往缺了点什么。
所以就希望今天一切历史文化项目的修建者们,都能够准确掌握时代的价值判断标准,既充分兼顾起社会责任的修风,又秉承着人格节操的修心,把这些项目的历史感和文化味很好地呈现出来,别辜负了关注者的那份期待。(王少青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