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刘庆邦
我的老家河南沈丘县,于隋开皇三年(公元583年)建县,到2017年,已有1434年历史。县城原来在南边的老城,1950年北迁至槐店镇。在我的印象里,位于槐店的县城没什么好玩的地方,除了南面有一条终年流淌的沙河,河边泊着几条载货的木船,别的就想不起什么了。到煤矿当工人之后,有一年秋天趁回老家探亲的机会,去县城北郊的帆布厂看望我的一位初中女同学。女同学是我的初恋对象,铭心刻骨的恋情曾把我害得好苦好苦。和女同学见面后,天色已晚,我们不知道往哪里去,就在一条河的河堤上来回走。那条河是沙河的一条支流,下大雨时,县城的积水可以通过支流往沙河里排。而不下雨时,支流的河床是干涸的,看去很深的河底都是一些沙子。没见女同学之前,我激情鼓荡,预设的动作是把女同学拥抱一下,最起码要握一握她的手。也许是出于对爱的敬畏,也许是对某种期许准备得太过充分,事到临头反而手足无措。我们在河堤上来来回回走了三趟,先是我送她回帆布厂,再是她送我回旅馆,三是我又送她回帆布厂,直到月明星稀,我预设的动作一点儿都没能出台,以致造成终生遗憾。
后来我想,那时县城里倘若有一座公园,我和女同学到公园的僻静处停一下,或坐一会儿,有接触的机会,事情的结果也许会大不一样。不一样到什么程度呢?或许会直接影响到我的婚姻走向,使我们的初恋得以落实,并结出硕果。凤凰台上凤凰游,看来环境对人生的作用不可小觑。
过了一年又一年,直到2012年,开天辟地第一回,我们沈丘县才有了第一座公园。这个开创性的佳话说来稍稍有点话长,请允许我慢慢道来。
不记得是哪一年,高速公路修到了沈丘。人们来到沈丘,对沈丘的第一印象不是很好。当年修高速路时,为了抬高路基,筑路工人只能就近取土,在高速路里侧不远处挖坑,把一大片土地挖得坑坑洼洼,连下面的沙礓都挖了出来。高速路是修好了,双向四车道上的各种车辆川流不息,而建高速路形成的废弃荒地却留下了。一年两年过去了,三年四年过去了,荒地里长满了杂草、灌木棵子和荆棘,坑洼里的积水变稠,变黄,成了蚊子孳生的温床。更有甚者,有人把荒地变成了倾倒垃圾的地方,有风吹过,塑料袋一类的白色垃圾飘上了天空,很是难看。加上荒芜之地就在高速路出口的左侧,去沈丘的人们一眼就看到了,人家评价往往是:噢,这就是沈丘,环境质量不怎么样啊!
事情的转机,来自房墉从北京回乡创业之时。他出生的村子房营,和我的村子刘楼,两村的直线距离不超过三公里。作为成功的企业家,他回乡投资的第一个项目,就是在那片有碍观瞻的荒芜之地为家乡人民建一座公园。他们把废弃的坑塘深挖,扩大,建成一座湖。湖中央留出一块,作为湖心岛。把挖出的沙土堆成一座山,在山顶建了凉亭。在山与湖心岛之间建起一座古色古香的三孔拱桥,湖岸边还建了长廊。如此一来,园内有山有水,山顶有可以远眺的亭台,山下有通水之桥,岸边还有听雨的长廊,一座可以与江南园林媲美的公园便赫然呈现在人们面前。
这个公园是一座有主题的、升华性的公园。它以传承和弘扬槐文化为主题,公园的名字叫中华槐园。为什么选择槐文化作为公园的主题呢?因为槐文化在我国源远流长,周代既有“三槐九棘”之制,以“三槐”而代“三公”。从山西洪洞大槐树下移民的传说,更增添了人们以槐寻祖的情结。槐树因此有了一个至高至尊的称谓,那就是国槐。加之沈丘的县城就在槐店,以中华槐园为公园命名是水到渠成。
既然以槐园为公园命名,园子里的树木当然是以槐树居多。据统计,园内的各类槐树有65种,2万多棵。从挂在每棵树的标牌上看,有金枝国槐、五叶槐、龙爪槐、毛刺槐、香槐、白花槐、红花槐、紫花槐、黄金槐、洋槐,等等。让人感到震撼并肃然起敬的是,入园即可见两棵大槐树挺立在东西两侧,两棵被称为“槐王”的槐树树龄都在1500年以上,可谓阅尽人间沧桑。正对园门口的是一棵名叫五福迎宾的槐树,它五干同根,好像兄弟五人,正恭立欢迎游客的到来。在槐文化的笼罩下,槐园的多个景点都是以槐冠名,山叫槐仙山,湖为槐香湖,亭名观槐亭,桥称三槐桥。
节假日期间,槐园内游人如织,笑语欢歌,很是热闹。2013年清明节前夕,我趁回老家的机会,应邀到中华槐园看了一番。时值春暖花开之际,湖边垂柳依依,红桃照水,人们或结伴登山,或带着孩子划船,或坐在槐树下写生,或在花卉前合影,一派“清明上河”的喜人景象。
中华槐园的建设者们不限于挖掘、整理和弘扬中华民族的槐文化,在县委、县政府的大力支持下,在建设槐园的同时,他们向其他优秀民族文化拓展,还为沈丘的历史文化名人、《千字文》的作者周兴嗣建立了高大的花岗岩雕像,在槐园内开辟了《千字文》文化广场,在公园东侧建了以开展多种文化活动为主要功能的三槐堂。在《千字文》文化广场上,《千字文》以魏碑体镏金大字形式,被全文镶嵌在一面像打开的书本一样的墙壁上。
在三槐堂和沈丘县文联联合组织开展的诸多文化活动中,我也有幸忝列其中,参加了一些文学方面的活动。四年来,我已先后赠送了包括《平原上的歌谣》《遍地月光》《黑白男女》在内的三部长篇小说、四部中短篇小说集和一本散文集。赠书活动还会继续下去。我把我的一部分藏书运回去,在三槐堂建了一个图书馆。在图书馆里,我还为周口作家协会举办的文学创作笔会做过讲座。
回顾中华槐园的创建过程,我难免心生感慨。在中华大地上,不管是黄鹤楼,还是滕王阁;不管是嵩阳书院,还是白鹿书院,都是平地起楼,从无到有。而一旦落成,便成为文化,成为历史。我想中华槐园也是如此,它至少可以载入沈丘的史册。据《沈丘县志》记载,沈丘在春秋时代因“其地不利,而名甚恶”,曾被称为寝丘。民谣对沈丘的评价是:“一湖一凹又一坡,庄稼没有野草多,三天不雨禾苗干,一场大雨变成河。”沈丘的改天换地发生在当今这个中华民族发展史上前所未有的时代。而中华槐园的应运而生,谁能说不是沈丘发展变化的一个缩影呢!
话说了这么多,让我再回到文章的开头。当年我和女同学处于谈恋爱的青春年华,却苦于找不到一个可以谈恋爱的公园。如今公园有了,我的青春已逝,早过了谈情说爱的年龄。我听说了,我的那位女同学并没有远走,还在沈丘本土。但自从那次和女同学分别之后,四十多年过去了,我再也没有和她联系过。初恋的情感总是纯洁的,美好的,也是精神性的,超越性的,甚至是抽象性的,就让那段美好的情感永远美好下去吧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