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我们豫东农村老家,自腊月初八迈进年的门槛儿,直到来年二月初二,年俗活动才算真正意义上的结束。因为二月二正是春回大地、万物复苏、农事开始之时,又是百虫出蜇、蠢蠢欲动之时,而民间素来以龙为民族精神的象征,相传在这一天,群龙抬首,开始了一年的新生活,故我们这里有“二月二,龙抬头”之说。
家乡的习俗,也多与龙有关,“二月二龙抬头,家家男子剃龙头”。我们这里还有“有钱没钱,剃个光头过年”的说法,男人们从春节前夕剃头理发,到二月二,正是需要剃头理发的时候,所以就形成了二月二剃头的风俗。男人们把留了一个多月的乱发修理得整整齐齐,人也精神了,心情也好了,又逢二月二是个吉祥如意的日子,显示出人们对未来美好生活的企盼。记忆里,每年二月初二,父母总是催促我快点吃早饭,为的是领我去理发店“剃龙头”,讨个吉利。
小时候,印象最深的还是父亲撒的“灰囤”和奶奶的念叨。记得每年二月二,天还未亮,父亲就把我从热被窝里叫起来,帮他扛一把铁锨。而他自己总是拎起一大柳条筐柴草灰,用手先在院里撒出一个很大的灰圈“粮囤”,然后把灰一直撒向村前小河边送“懒龙”,再用铁锨装满一筐黄土沿原路撒回院中的“粮囤”填仓,预示一年的收成会“大仓满,小仓流”。这一天,奶奶也不会闲着,她总是我们家第一个起床的,手拿小木棍,边敲打床沿边神情庄重地念叨:“二月二,敲炕沿,风调雨顺又一年”、“二月二,龙抬头,蝎子蜈蚣不露头”之类的俗语。然后,她简单洗一下手脸,便从院外抱回干柴秸秆,和母亲一起为我们准备二月二这天特殊的早餐。
二月二这天的吃食也与众不同。人们春节里准备的肉类基本上已经吃尽,只好稍微改善一下生活。早餐一般是吃煎饼或油炸饼(也叫春卷)。就是把面和好后,裹上豆芽之类,再制成饼状,放进锅里油煎或油炸。吃时,再拌上芝麻酱和蒜泥,味道可口,满嘴余香。对于春节吃腻了大鱼大肉的人们,偶尔吃一次春饼,别有一番风味。
对于我们小孩子来说,最喜欢吃的莫过于炒黄豆。吃过早饭,家家户户的厨房就热闹得像开了锅的水,平日赖在被窝千呼万唤不出来的孩子也勤快起来,帮着母亲拉风箱,烧灶膛,目的就是为了吃上炒黄豆。我也是如此,每年二月二早饭后,贪玩的我总是乖乖地待在厨房里,等着吃炒黄豆。说起炒黄豆,虽不复杂,但也有许多技巧和讲究。豆子要挑选粒大饱满的,再根据个人口味,放在盐水或糖水里浸泡一天左右,然后从水中捞出放在筛子里控干水分,同时还要准备足够量的黄土,与黄豆一起炒。炒黄豆时烧火最为关键。记得有一次,我因为急于吃炒豆,把灶膛里的火也烧得旺旺的,结果炒出的黄豆外黑内生。后来,每年二月二炒黄豆时,母亲总是替我把握火候。她先把准备好的黄土倒进锅里,一边让我烧旺火,一边快速翻炒。眼看着土末色泽由深变白,才把泡好控干水分的黄豆倒入。这时,她便嘱咐我把旺火改为细火,而她则高频率地翻炒。母亲说,火太急太旺,炒出的黄豆会外煳内生,豆腥味十足;火过慢过细,炒出的黄豆会外生内焦,煳味重。因为动作过于频繁,每次炒黄豆时,母亲常常是汗流满面。听着黄豆在铁锅里噼噼啪啪炸响,闻着溢满厨房的豆香,坐在灶膛前烧火我常常馋得口水直流。等到炒熟后,母亲将黄土和豆一同出锅,放进平时筛粮食用的圆竹筛里过滤出黄土。每每此时,我总是猴急地抓几颗黄豆丢进嘴里,烫了嘴也不肯把香喷喷的豆子吐出来。看着我的馋嘴样,母亲总是说,急啥哩,够你听的……等炒豆完全凉下来后,我便塞满衣兜,跑出去和小伙伴们满村子疯玩,一直玩到中午才肯在母亲的呼喊声中回家吃饭。
如今长大,在百里之外的小城安了家,工作忙碌。每年二月二,只能在小城里看看舞狮子之类的民俗表演,却再也找不到家乡二月二那种浓厚的民俗风情了,再也吃不到香脆可口的炒黄豆了。(苏童)